“孩子”一生的功课

今天，很高兴为大家分享来自安徽商报的一生的功课，如果您对一生的功课感兴趣，请往下看。

■声声叹

·钱红丽

南京作家黎戈在朋友圈贴出一张图，是一位博友的微博截图，读下来殊为震惊。原来，这世上竟有着与我一样的人。

她这样写：走出心里沼泽的很大一个进步是我真的在享受生命。常年的自我攻击和情感压抑，我的自恨程度太高了哦，以至于再怎么讨厌我的人，对我攻击的话语，都不及自我攻击带来伤害的十分之一。我是我最挑剔的母亲。悲哀的是一个人一直这样生活，而忘记了欣赏自己。

那一刻，终于意识到，这世上，并非我一个内耗的人在战斗。

大多时候，人是活在混沌状态里的，无法跳出自身的纬度，站在高处打量自己，非得时过境迁，偶尔复盘，才会意识到生命中的某一段困苦，根本不必要，确乎在浪费生命。

一位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不久前说过，东亚的教育根本就是在浪费生命。这里的东亚，中国占比多一点吧。面对教育现状，大人焦虑，孩子更苦，但目前没有解决之途，必须咬牙扎进去。生在这片土地，一代代，真是苦咧。

前天偶见一组数据，今年高考人数为2300万，去年的人口出生人数仅仅2000万。我条件反射盘忖出，以后我们的孩子们都有普高读了。

当下的中考，比高考更要残酷，大约百分之五十的普高升学率，剩下的孩子，唯有职高一条路，况且是连复读的机会都被剥夺了，好生令人恐惧。

娃初中最后一年，在我，如若烈火中煎熬。月测验时，数学成绩极度糟糕，叫人无法面对，岂能不焦虑？睡不着，早早起来，盲目地于小区乱转，失魂落魄的。遇见一位打扫卫生的奶奶，他孙子就读同一所初中。

我们聊了一会，他孙子成绩年级排名四十左右，意味着可走指标到校直升重点高中。他家三代六口人挤在逼窄公寓楼里，爸爸一人工作，妈妈辞职在家照管二宝并管理大宝学业。奶奶一个劲说，要补课的，要补课的，一学期算下来，多少多少……

这样的家庭，经济这一块，何等不易。比起他家，我们明显好得多了。但，小孩一直拒绝线下补课。每周末周日，那些线上课攒一起，得持续十余课时。晚自习回来，背诵道法等功课，完成学校规定的读书任务以后，夜已深，根本没有课外阅读时间了。只感觉他的作文，越来越无灵气。

一夜夜，望着孤灯下的他，好恨，将他带到这个世界，重复着如此荒唐又无意义的功课，不是在摧残他的身心，又是什么？

孩子渐渐长大，他并非一架机器，他有思想有情感，我们不能无视而强迫他与别的同学一样去补课。有一次，我发狠：你必须去，线上课你不可能全程专心听讲。他云淡风轻：我去了，不想听还是不听的。

小区里也有不曾补课的孩子。偶尔交流，他妈妈说，小学时他就厌学过一学期，连老师布置的作业都拒绝完成，你是知道的，我怎么敢再补课。另一位好友比较强势：不要跟孩子商量，必须补课！

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敏感内向，倘一味违背他的意志强迫他，真的会跳楼的。

一次，见他语文试卷一道填空题错得离谱，气得口不择言，智障也不会错……他那个哭得啊鼻涕一把一把的。纵然我死了，他也不会哭得这么伤心欲绝吧。感受到极大侮辱，还扬言欲打电话给班主任告状，我在家对他语言暴力。

时过境迁，至今提起，依然耿耿于怀。经过一段漫长沟通，再问，你可理解了妈妈的焦虑？他点点头，嗯，确实不该错。

前一年，屡屡寻求班主任的帮助。鉴于小孩成绩不上不下的尴尬局面，今年再无颜面继续去找麻烦了。尽管班主任一再私下问询，孩子可有什么难题，欢迎随时沟通。

说娃不努力吧，也是冤枉。黄昏放学后，还晓得主动召集几名好友一起练习长跑。有一回可能跑前没顾上拉伸，加上跑得太急，导致小腹肌肉拉伤，痛了多日。

为了拿到满分体育成绩，整个暑假一日不落，清晨5点半起床，去奥体训练，风雨无阻啊。可惜他的腿太长了，胳膊又是正常的，选择坐位体前屈这一项，总是无法达标。若放弃这一项，再选择50米跑，教练又说风险太大，到时万一紧张，一个闪失，扣分更多。

是真难啊，孩子们何等无辜。

慢慢地，也接受了他的不甚理想的成绩。退一步海阔天空——纵然上不了普高又能怎样呢？自己的孩子嘛，怎样都接受。

一旦想通，一切皆平和下来。小孩子以往拿回不甚理想的成绩单，我简直要疯掉，想着这考不上普高，我怎么走出小区，别人还不笑死。

真是可笑呢，我何以要绑架自己的孩子给自己贴金，依仗别人的艳羡而活？各人管好各自吧。

自己的孩子怎样，父母都接受。这才是真正的成熟家长。

上海一位百万级粉丝的博主大约鉴于内卷的无奈，选择另一赛道，暂时移居新加坡，让十岁的孩子读国际学校。业余时间无比丰富，孩子去野外抓昆虫、研究植物，那才是正常的人的生活啊。令人震惊的事情层出不穷，有一批缺乏边界感的读者，真诚地给她留言，劝她不能这样放养孩子，要补课什么的。荒唐至极。

她仰仗雄厚的经济基础，将孩子自目前非人折磨的大环境下救出来，你做读者的，反过来给她添加焦虑，失智啊。于不正常的环境下浸淫久了，逐渐被同化，再也不知什么叫正常了。

每次看着他的孩子大汗淋漓奔跑于户外，认真钻研着若干动植物，给他妈妈普及起有关方面的知识来头头是道。作为旁观者，我整个身心都是愉悦的，仿佛成了我的孩子。在一个正常环境里，这孩子凭着对植物、昆虫的兴趣，以后一定有所建树。只有兴趣，才能激活孩子强大内驱力。孩子原本都有一颗对世界好奇的心灵，是这样残酷竞争的大环境，早早将其扼杀掉。

隐隐约约又卸下另一层精神内耗。以往，我会自责不能提供孩子另一赛道的本事。前年吧，一位定居加拿大的读者朋友私下劝慰不要焦虑，大不了给孩子换个环境读高中，她非常热情地指路，说到时也可以找她……但，这背后必须得有千万资产的支撑才能实现呢。

我一个搞纯文学的，到哪里实现这样级别的资本积累？

当有时以自己为例去激励孩子，说我几年如一日如何如何勤奋创作，你以为我不想摸鱼躺尸吗？活得轻松谁不会啊，但，人得追求点什么吧。我这么老了，看书时，遇见生字词都会记录下来，完全没必要这样刻苦吧。人为什么要这样呢？他反过来轻松一句，那是因为你喜欢写作好吧，对于喜欢的事情谁不愿意钻研呢。

想想也对。我们不能拿成人的自律去压迫孩子。但，倘若小小年纪，明明不感兴趣，却能以超人的毅力去完成它，这便是拔尖之材了。

若孩子就是个普通平常的孩子，你再怎样激励，不过枉然一场的水过鸭背。

如其焦虑自苦，不如放下，接受自己的孩子，相信他努力了，怎样的结果都接受。另一层，就是，不再攻击自己不能给孩子提供正常环境——少了精神内耗，让自己明亮起来，哪怕去露台上晒晒后背，感受着生命的流淌，在这绸缎般的秋天。

好了，关于一生的功课就讲到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