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曼”专访美国国家工程院院士唐纳德·诺曼：饥饿、干旱、洪水……这些都是“设计”要解决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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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董静怡 上海报道

提起火了几十年的概念“用户体验”，不得不说到它的创造者唐纳德·诺曼。

他是美国国家工程院院士，曾被《商业周刊》评为全球最具影响力的设计师之一，曾任苹果计算机公司先进技术部副总裁。

最初，诺曼作为用户体验架构师加入苹果，这是公司首次在职位名称中使用“用户体验”一词。作为“人本设计”理念最重要的倡导者，诺曼一直致力于普及一种观念，即设计不能以技术为中心，而要更多关注人、理解人，创造让人感觉舒适、和谐、好用的产品。

“设计的目的，要思考人。”近日，唐纳德·诺曼在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专访时表示。

随着时间推移，诺曼对设计的思考扩展到了更大的层面，他开始关注人类整体以及与其息息相关的生态环境。

“我们世界上存在着很多问题，如饥饿、干旱、洪水、火灾、全球变暖、水平面上升等，造成这一切的根源在于我们的生活方式。”诺曼表示，这是设计下一步要去解决的问题。

如今，绿色低碳和可持续发展逐渐成为国际共识，ESG（环境、社会、治理）投资发展迅速，在诺曼看来，这是“以人类为中心”发展的第一步。

以人（human）为中心

上世纪八十年代，家用电脑的出现使得产品与用户之间的矛盾愈发明显，由程序员做出的产品往往令用户在使用时陷入困惑。

虽然人们拥有很强的适应能力，但成熟的设计师应该使产品适应人。在这个时期，诺曼首次提出了“以用户为中心”的设计，并在其专著《设计心理学》中完善这一概念，强调人的主观感受对于产品的重要性，设计中心从“机器”转向了“人”。

他在书中提到，关键在于首先要满足用户的具体需求，其次要让用户的问题更容易解决，最后是要令用户在整个过程中产生美好体验。

他本人更倾向于称之为“以人为中心”的设计理念，并将其定义为“一种将人的需求、能力和行为放在首位，然后进行设计以适应这些需求、能力和行为方式的方法”。

几十年后，以人为本、关注用户体验的设计理念已经深入到各行各业，它有效提升着品牌声誉、用户忠诚度和各种转化率，很多高科技公司都站在投资用户体验的最前线，并且正在从中获益。

在近日的2023世界设计之都大会上，诺曼在演讲中再次强调，以人为中心而不是以技术为中心在设计中非常重要。“我们的目标是，我们应该制造出人们容易理解的产品和物品，满足人们的真正需求和能力。”诺曼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

在很多领域，该理念已得到广泛应用，并指导生产出大量受人欢迎的产品，如手机、电脑、汽车等。但仍有部分领域在转型过程中。

以医学领域为例，诺曼表示，有很多传统的医疗设备仍然比较难用，如核磁共振仪，它往往封闭、噪音大、令人害怕，而科学的设计可以在这方面缓解病人的不适感，让这些机器更加透气、开放、安静、舒适。

“这就是设计的目的，要思考人。”诺曼表示，有多家厂商都在制造这些设备，但只有少数关注的是病人或运行它的医生或护士的感觉如何，“我认为这是完全正确的方法，这可能会带来更多的销量，因为如果你不能理解你正在使用的东西，你为什么要买它呢？”

正如他在书中提出的“以人为本”的四项原则：将重点放在“人”身上；关注核心的、根源的问题，而非呈现的表象；具备系统思维，考虑到相互关联、相互作用的要素；不断测试和完善，以确保它们真正满足用户的需求。

“这是一个开始，以后还要做更多。”诺曼表示。

以人类（humanity）为中心 

2020年12月，诺曼从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退休，这已经是他第五次退休。随着时间推移，诺曼对设计有了新的思考。

“当我第五次退休后，我开始问自己，对于世界面临的所有问题，我能做些什么。”诺曼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他的关注点从单个的人（human）转向了整个人类（humanity）。

“这些都是重要的原则，但它们忽略了可持续性、不公平和偏见的问题。它们的重点通常是眼前的问题，而不是长期的影响。”诺曼回溯上述原则时表示。

以手机等消费品为例，它们被设计出来时寿命就只有几年，过后便期待用户可以购买新品，其制造生产的模式、使用的模式等并不利于环境的保护和可持续发展。“多年来我在教授设计理念的时候，从来没有考虑到这会对环境造成什么样的影响。”诺曼表示。

在他的新书《为更美好的世界而设计》中，诺曼提出了一种新的思维方式，即认识到我们在复杂的全球系统中的地位，在这个系统中，即使是简单的行为也会影响整个世界。“我们必须全面反思要如何生活、激励什么以及停止什么。”他写道。 

诺曼认为，要做到这一点，设计从业者需要从以“用户”为中心转变为以全人类为中心。他以前倡导的“以人为本”的设计观点在带来令人不可抗拒的现代产品同时，也伴随着诸多负面影响，如快时尚和社交媒体。而以人类为中心的设计则敦促人们不仅仅为了功能而塑造世界，而是将社会公平和环境问题放在首位。 

因此，他修改了原来四项原则中的2、3条：关注人类、所有生物和整个生态系统；采取长期、系统性的思维，认识到许多对社会和生态结构产生的破坏性影响，只有在几年甚至几十年后才会显现出来。

他向记者表示，首先在材料上，要更多选择利于生态保护的绿色材料，即使材料本身并没有那么吸引人；其次，在生产和使用的过程中应尽量避免浪费，产品要寿命更长，能够升级，并做好回收利用；还必须与公司讨论如何持续性经营，是否有可用的新的商业模型。

他举例称，商用飞机的引擎、商用卡车的轮胎等可以采取租赁而非定期购买更换的方式，引擎、轮胎内配有传感器，实时同步其情况，由此更精确判断什么时候需要修补，什么时候需要更换。

“好消息是，世界各地的人们都在实验室里努力寻找新材料，寻找有趣的可能性。”诺曼表示。

绿色低碳第一步

近年来，绿色低碳和可持续发展也逐渐成为国际共识，大企业率先做出表率，促进供应链和运营的低碳化发展，跟进更加环保的产品。

在今年苹果的秋季发布会上，苹果花了几乎一半的时间讲述其在碳中和方面的成果，其新发布的Watch Series 9在材料、清洁电力和低碳物流上有所创新，是苹果历史上首款实现碳中和的产品。

三年前，苹果公司宣布将在2030年前实现产品碳中和，包括全球供应链和苹果生产的每台设备的整个生命周期。“对于大公司来说，这是非常快的。”诺曼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这是一项非常艰巨的任务。

与此同时，关注可持续发展的ESG投资发展迅速，该理念正在成为投资者评估企业经营的重要指标，甚至被视为企业的“第二张财报”——ESG报告的质量越高，企业获得的投资机会就更大。

因此，也有越来越多的企业和品牌方开始关注于ESG评价指标，将环境保护和可持续发展作为企业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以中国为例，数据显示，2022年，有超过1700家公司单独编制并发布2022年ESG相关报告，占比34%。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是重要的第一步。”诺曼表示。

但他同时认为，早期阶段主要是营销，仍有很多企业着眼于宣传，实际所做的工作并不多。部分消费者虽然展现出对ESG更高的重视程度，但整体来看仍然是相当小的转变。

对于一些本身性质就带有环境危害的企业来说，如出售化石燃料的石油公司，即使他们做了很多ESG相关工作，其自身带来的负面影响仍然不能忽视。

“但我们必须鼓励更多的公司这样做，”诺曼向记者表示，“在新的方式准备好之前，我们不能立即停止旧的方式。如果今天停止使用化石燃料，环保主义者会高兴，但也有很多人的生活会受到影响。”

诺曼认为，中国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中国汽车工业协会统计显示，2022年中国新能源汽车持续爆发式增长，产销分别完成705.8万辆和688.7万辆，同比分别增长96.9%和93.4%，连续8年保持全球第一。

诺曼表示，中国已成为电动汽车的全球领导者，虽然中国仍是使用化石燃料最多的国家之一。“我相信，中国正在做正确的事情，并且它的发展速度非常快。”诺曼表示。

（作者：董静怡 编辑：骆一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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