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最具争议雨果奖得主海漄:凡人好梦

2023-11-05 11:05:49来源:36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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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36氪

他依旧是个敬业的客户经理。

文|徐牧心

编辑|刘旌

来源|暗涌Waves(ID:waves36kr)

封面来源|IC photo

赞誉和毁损扑面而来。

雨果奖被誉为“科幻界的诺贝尔”,1953年首次颁发以来获奖的中文作品只有三部:刘慈欣的《三体》、郝景芳的《北京折叠》,以及最新获奖者海漄的《时空画师》。前两位早已是科幻作家圈举足轻重的人物,而海漄,目前仍是一位负责住房按揭的客户经理。

如果你第一次见到海漄,或许很难将他与科幻作家联系在一起。在深圳宝安区的招行大楼,他穿着一身行服,神态疲惫,语速飞快。他的朋友圈毫无他自己:清一色的房源广告。

获奖后的短短几天内,他接受了超过100次采访。这让海漄变得熟练,比如他能敏锐地察觉到哪种回答能避免暴露个人信息,同时又能插入对工作的赞美。但他倒也不敷衍,尽量保持着礼貌与耐心。

他在采访车轮战间隙获得一些喘息,逃出采访室的第一个动作是接通同事的电话,解释采访为什么总是超时:我是个不懂得拒绝的人,不敢打断媒体说话。

从许多方面来看,海漄都是茫茫2000万深圳人中毫不起眼的一个:33岁,在大型银行有一份稳定了11年的工作,在深圳定居、与女友结婚、买房、有一个9个月大的孩子。而这也是他的获奖引发无数共鸣的原因之一。

10月21日晚,海漄获奖的视频传遍网络,他手捧奖杯说道:“我每天计算着时间、计算着我的收入,但是在下班途中,我也会时常仰望星空。”在所有后续的解读中,这句话被理所当然地引申为“月亮与六便士”的意象。这本毛姆最负盛名的小说,以高更为原型,讲述一个证券经纪人抛弃工作与家庭,追求绘画梦想的故事。

不同的是,高更后来成为印象派名宿,人们对海漄的期待却落空了。

三天后,收录了《时空画师》的科幻小说集,豆瓣评分以一天0.5分的速度狂跌,目前显示为5.6分。而这套丛书的其他几本都在8分上下。多数负面评论在雨果奖颁布后涌入,质疑点在于文笔、立意等,以及“初中物理水平”。

海漄混迹于各大社交媒体,早就对这些评价了然于心。“倒是可以洒脱一点。”海漄告诉「暗涌Waves」:“科学发展到如今的阶段,普通人光是要想象这样的世界就已经很艰难了,和生活常识差距太大。我觉得最好的科幻小说永远是通俗读物。”

海漄在访谈中不断强调“普通人”的身份,但雨果奖的名气足够成为一个普通人的翘板,用以逆天改命。事实上,官方已宣布《时空画师》的IP将落地成都,出版社当天晚上就紧急加印了这本书,但还是一夜售空。在此期间海漄却保持了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定力,他表示这些事交给出版社就可以了,“媒体也不会天天来堵我”,他还斩钉截铁地表示不会辞职。

的确,一周之后,媒体头条关于他的报道逐渐暗淡,取而代之的是战争、明星与天气。无论毁誉,都光速掠过他,这就是一桩新闻在互联网上砸出的浪花。

海漄是个笔名,他本人依旧是个敬业的客户经理,并且不打算丢弃这点。

粉丝

从刘慈欣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时,海漄立刻站了起来。站起来之后才发现“大刘”还没说完,这让他起身的动作显得很尴尬,手足无措了一会后,海漄走上台去。

面前这个人是刘慈欣,他是第一位获得雨果奖的中国人,某种意义上,他比雨果奖更荣耀。海漄上学时期就读过他所有书,最喜欢的一本是《吞食者》,只知道《三体》与《流浪地球》的人,在他看来并不算读过刘慈欣。

2019年,刘慈欣曾来过深圳参加科幻大会,当时海漄只是众多粉丝中的一个,他跑去了现场,只是想去要一个签名,但队伍太长,还没走到队尾就放弃了。

但此刻,当刘慈欣就在面前,并且要把奖杯递给自己时,海漄却仿佛模糊了这段记忆。他甚至记不起刘慈欣当时对他说的话,“应该是说了几句鼓励的话”。

此时台下全场人的眼睛正望过来。刘慈欣也已经下台,回到第一排座位上坐着,他也望过来,海漄突然福至心灵,想到刘慈欣在某本书序言里的话,简单化用,便脱口而出。这才有了之后“下班路上仰望星空”那段流传颇广的感言。

但对于《月亮和六便士》的引申义,海漄哭笑不得,“您说的那本书,我根本没看过。”他只记得当刘慈欣听到自己的话被引用时,似乎有一点被触动,表情产生变化。

“当然也有可能是我的错觉吧,”他又迅速更正:“可能是光线照到他眼睛。”

海漄激烈反对所有称他为“刘慈欣继任者”的说法,在他看来,这一刻属于“粉丝与偶像”。

这位礼貌的客户经理罕见地流露愤怒:“我反感(继任者)这种说法。我们要遵循基本的物理规律,(递奖杯这个动作)就是一个物体发生了空间上的移动而已,那些含义都是你们想象出来的。我从生理和法律上,都只能是我父母的继任者。”

早在刘慈欣获得雨果奖之前,他便是科幻圈内大名鼎鼎的作家,那时他还会与粉丝在聊天室内互动,海漄以前问过他问题,甚至得到了回复。“雨果奖对他而言只是锦上添花,不是雪中送炭。”海漄说。

他比我们的提问更早一步地指出,两人在作品层面上也有很大差距,当然这与科幻圈中原教旨主义者总是更推崇硬科幻相关。“他写的是长篇,我的是短篇。他写的是非常硬核的科幻,我写的可能比软科幻更不像科幻。”海漄说,“就算撇开所有客观因素,纵向对比我们的知识广度与深度,差别都非常大。”

在颁奖现场,海漄迎来了自己粉丝生涯中最幸运的一天。

在随后的晚宴上,海漄拿着奖杯与刘慈欣合影,后者以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他,别拿着奖杯过安检,因为雨果奖特殊的造型会有很大麻烦。

但令海漄懊悔的是,他放过了两次可以加到刘慈欣微信的绝佳机会——一次在合影,一次在晚宴。但这种悔意也仅仅在一瞬间掠过,他像是自我慰藉似的对别人说:“大刘看起来很疲惫,我们作为粉丝不希望给他增加额外的负担了。”

柜员

海漄是湖南湘潭人,出生于1990年,父母是当地最后一批国企厂矿的职工。早年间的国企职工间如同一个小社会,在这个家属院中有公共澡堂、电影院、篮球场,还有离这不远的新华书店。

父母上班忙碌时,便把儿子托管给图书,海漄对书也很感兴趣,父母并不限制他的阅读书目,他便读了很多小说,《珊瑚岛上的死光》《美洲来的哥伦布》《海底两万里》等等,但这些充满幻想的故事要等到数十年后才生根发芽。

海漄大学专业读了经济学,快毕业时赶上招商银行深圳分行来校园宣讲。这看上去是一份体面又稳定的工作,对于经历过国企改制的整整一代人而言,稳定是一件永远具有诱惑力的事情。

海漄拎起行李去了深圳,在这家银行一干就是11年。

他最初的职位是柜员,就是那个去银行存钱取钱时坐在玻璃后面的角色,有时也需要干一些体力活,比如给ATM机器换钱箱。有一次他着急,用力过猛,ATM的卡子就断了,钱箱也彻底塞不进去了。他和师傅穿着头盔和防弹背心,在深圳炎热的夏天,关了空调的玻璃房间,绝望地等待维修工的到来。

这是个离钱很近,却离经济学很远的工作。

但海漄不觉得一个熟读经济学原理的毕业生来做柜员有什么问题,这是他刚毕业时就与自己和解过了的事情,“我觉得工作和我们学的东西,肯定是有差距的”,海漄说,他有朋友大学专业是土木工程,梦想着建设最知名的桥梁,但后来他在铺柏油马路;有个女孩大学读的是服装设计,想做出最漂亮的衣服,但毕业后要先从踩缝纫机开始。

他好像一下子跨过了容易自命不凡的年纪,进入普通上班族的新人物设定中去了。

此后,他便开始重拾写作。

这时大概是2016年,八光分文化的编辑田兴海发现这位他大学时期就结识的作者又开始写作了,田兴海为他出版了一篇名为《血灾》的短篇小说,其内容主要是将“血滴子”解释称一种菌落,田兴海形容其为清朝版的《生化危机》。

在田兴海看来,海漄是个勤奋的作者。他惊叹于繁忙的金融领域从业者,以每天三百字的速度,笔耕不辍地用两个月完成一部小说。但海漄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大惊小怪,“我只是用别人刷视频的时间来写点东西。”

海漄在无数采访中,消解了一切宏大叙事与苦难叙事。焦虑的中产妈妈早在新闻出来的时候就复盘了海漄的一生,并发帖子提问:如何才能培养出一个获奖的孩子?

但这件事难以寻找方法论,正如痛苦是文学的来源,严谨死板的德国人最爱酗酒,逼仄而循规蹈矩的日常生活里,科幻就发生了。

外面的世界在经历繁荣和巨变。有人名利双收,有人财务自由,与他行业相关的互联网金融也曾野蛮生长,几乎每个普通人都想借此体验一把财富的快乐。海漄和这些同龄人们交流了一下,觉得还是“各自的生活”。

他决定在深圳定居。和女朋友合资买了个40平的房子,这个房子慢慢变成家,他们在那里结婚,过日子,后来又换成了一个大些的房子,有了一个9个月大的孩子。海漄最近的烦恼是“书太多了”,书不贵,但放书的房子很贵,他加入豆瓣小组“买书如山倒,看书如抽丝”,琢磨着再给自己的书柜加高一层。

作家

海漄在过着一种平凡、但他认为完美的生活,这或许能够令人理解为什么当被问及“后续商业化”、“打造个人IP”时,他会斩钉截铁地拒绝。

而另一个原因在于,成为全职科幻作家的确是一件高风险、却不一定高收益的事情。

中国科幻是个小圈子。《科幻世界》杂志和八光分文化是全国唯二专职做科幻出版的企业,而其中,中国历史科幻更只占其中冰山一角。此前,以秦汉为背景的《天意》是其中最负盛名的作品,同时也是《三体》之前被公认最畅销的小说。

其作者钱莉芳彼时是无锡一名中学历史老师,《天意》于2004年出版,“三四年里大概卖了15万”,后来又被改编成网剧。而作家本人的变化仅在于:从一名历史老师,变成另一家学校的行政老师。

“从作家个人而言,当下形势肯定是要捧着金饭碗,不会轻易将它扔掉。”钱莉芳告诉「暗涌Waves」。她在第二部小说面世,且获得了不错版税的情况下,曾经动过心辞职。但她复又计算了一下,就自己产出的速度来看,全职写作的收入实际上无法比拟体制内工作以及其附加的隐形福利,比如公积金、医保。“大部分写作者,只是一个单纯的知识分子,一个爱写文章爱看书的人。”钱莉芳说。她在科幻大会的现场看到一些全职作家,多是已经退休了的,这让她有些羡慕。

在雨果奖的现场,钱莉芳、海漄以及电影人张小北同在一个圆桌中对谈,后者是太空堡垒文化的创始人,曾推出《小时代》《泰囧》等经典电影。张小北在论坛中给年轻作者的建议是:“拿钱,快跑。”

同在科幻圈浸淫多年的钱莉芳,认为张小北的这个建议简直是“掏心窝子”,在她看来,商业化的过程中有很多不可知因素,不如落袋为安。

郝景芳是一个孤例。获得雨果奖的三年后,郝景芳创办的通识教育项目“童行学院”,完成红杉种子基金领投的千万元pre-A轮融资,“郝景芳影视工作室”也获得了新进创投的三百万元天使轮投资。在这之后,她更常以创业者的身份出现。

但创业九死一生,双减政策落地后,童行学院有一段时间经营困难,郝景芳自己发文称“每天都在破产边缘挣扎”。

不管怎样,这是一条困难重重的转型之路,海漄和钱莉芳的选择或许更为安全。

海漄的《时空画师》,灵感来源于特德·姜的《你一生的故事》,也是电影《降临》的原著。海漄在作品中引用了后者的经典设定:一切物理规律都是因果关系,只有费马原理不同,即光线传播的路径是最快的路径。而如果要选择最优解,光必须在出发时就知道目的地是哪里。

这确实是一个有关宿命论的哲学问题,即每个人在出发时就知道目的地是死亡,那么最优解是什么?

在海漄看来,慢慢走,就是最优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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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关于最具争议雨果奖得主海漄:凡人好梦就讲到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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